
最后的父亲
阿薇
一张抽搐的脸在努力恢复着平静
氧气缓和了些许波澜
你一定想起了陈年的往事
我看到你双目微睁,有光亮在遥远处晃动
那张紫色的唇不断地颤抖着
只是连一句话都已经说不出来
抗日的烽火
还有当年飞虎队的那排牙齿
将岁月煅烧和咬成了山川般的痕迹
当年你亲手焚烧的太阳旗
早已被雄师踩在脚下
那张西南联大的证书风暴中丢失了去向
裹满包浆的算盘还在静静地等待拨出声响
端来一盆温水为您最后洗一次脚
洗不尽的征程开始出现紫色的瘀斑
星星与月亮轮番演播着历史题材的剧本
一个世纪竟然装不下节日的彩灯
只是,我还清晰地记得,那年国庆
你坐在轮椅上手举着国旗不断摇晃的样子
那一串勋章挂在一棵树上被风收割
你在朝霞升起前关闭了笑容
我看见一领鼓胀的帆正朝着湛蓝的天缓缓飞去
2025年父亲节之夜
勋章与帆:一位世纪老人的生命考古学
——简评阿薇诗歌《最后的父亲》
作为当年飞虎队和西南联大的后人,阿薇的《最后的父亲》以临终场景为切口,在历史褶皱与生命终点间构筑起立体的记忆丰碑。诗中 “抽搐的脸” 与 “氧气波澜” 的细节,将死亡的物理过程转化为生命最后的叙事痉挛,而 “双目微睁处的光亮”,则暗示着灵魂在时空隧道中的回溯性漫游。
历史意象的植入极具张力:“飞虎队的牙齿” 将战争暴力具象为咬合的痕迹,“焚烧的太阳旗” 与 “雄师踏旗” 的画面,在侵略与反抗的博弈中完成了个体经历和整个民族记忆的视觉定格。西南联大证书的遗失与算盘的等待,构成知识分子命运的隐喻 —— 个体才华在时代风暴中散落,唯留生活的算珠等待后人拨响。这种将个人史嵌入民族史的书写,让父亲的临终时刻成为百年中国的微缩剧场。
诗的后半段转向身体叙事:洗脚时 “紫色瘀斑” 的发现,使 “征程” 从历史概念变为可触的生命印记;国庆举旗的细节,则以温情笔触消解了战争叙事的沉重。末段 “勋章被风收割” 的意象堪称神来之笔 —— 金属勋章的冰冷与风的流动形成质感对冲,而 “鼓胀的帆驶向蓝天” 的超现实画面,将死亡升华为生命的二次启航。
全诗以 “考古学” 的耐心打捞父亲的生命碎片:从抗日烽火到校园书声,从战争创伤到和平庆典,最终在 “帆与朝霞” 的意象中,完成对 “死亡即远航” 的哲学诠释。诗人用显微镜般的笔触描摹临终瞬间,却在其中照见一个民族的精神年轮 —— 原来所谓 “最后的父亲”,从来不止是一个人的终点,更是一代人历史记忆的活化石。